打道回府的时候，晏晚还有些恍惚。
天色已晚，窗外疏林的枝头悬着上弦月，正散着淡淡的晖光。
她支着下巴看着晦暗的夜景，一会儿眼前是那双平静无澜的凤眸，一会儿又是落如那挑起的一弯细眉。
“你舍得么？”
在布宴的前一天晚上，待厨子小厮们哄笑着散去之后，沈落如却伸手把准备回家的她给留了下来。
晏晚抬手扶了扶自己略微凌乱的鬓发，无奈笑道：“还有些什么不放心的？”
沈落如示意手下端碗阳春面上来，一面优哉游哉道：“你和张公子，是什么时候开始的？”
张——张公子？！
晏晚的手悬在半空中，举也不是落也不是，脸上偏要强装镇定，只是声音里带了些异样：“什么？”
“别装了，”沈落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，抬手拨了拨她的碎发，眼睛里亮亮的：“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拜堂呀？”
晏晚哪里还顾得上那碗面，当即就想站起来，却又意识到这样自己便露了怯，只好盯着那双剔透的玉筷，无奈道：“是哪只鬼告诉你的？也不怕本道贴张符箓除了它！”
若是皇上诈她，严嵩诈她，她都能用比城墙还厚的脸皮面不改色的糊弄过去。
偏偏这沈落如，是个通灵识鬼的师婆，也不知是哪只鬼这么八卦。
“你是皇上身边的人，还得了个官职，若想要嫁给他，怕是一桩祸事。”沈落如抬手为她斟了盏茶，淡淡道：“可若是你们不拜堂成亲，也说不过去。”
“等等，”晏晚心里多了些慌乱，皱眉道：“你到底怎么知道这件事的？”
“哪里还需要旁人告诉我？”沈落如抬眸一笑，挑眉道：“你但凡与他同来蓬莱馆，必是坐在他的身侧，两个人吃着吃着便靠在一起了。”
这心有所属的人，总是会忍不住离那心上人再近一点，哪怕没有肌肤之亲，只是听得见他浅浅的呼吸声，心里也会多欢喜几分。
晏晚脸颊上红了两分，心知是自己大意了。
蓬莱馆上下都被打理的严密有素，她在包厢里的时候，便忍不住放松下来。
谁想到……
“居正初入仕途，正是步步小心的时候，”晏晚苦笑一声道：“哪怕我仅是在朝廷里与他为友，都会被人当做是站实了严党的队。”
婚娶之类的，虽然心里有过打算，却也还有些惶恐。
“何况你是女冠之身，虽可以成婚，却也要听那皇上的意思。”沈落如沉吟道：“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。”
“我……还没想好要不要嫁他呢，”晏晚蹙眉道：“怎么你都开始操心这个了。”
桐木门被敲了两声，得应之后被缓缓推开，一个奴仆端了个食盘上来，上面不仅放了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，还多了一笼蟹黄汤包和一碟咸鸭蛋。
待那奴仆关好门之后，晏晚两手抱着那瓷碗，用氤氲的雾气挡住自己的不安的表情。
“早些时候，曾有人为我留了条退路。”
“嗯？”沈落如抬手拾了一枚鸭蛋，不紧不慢地帮她敲碎白壳：“退路？”
“昭皇贵妃曾经有求与我，以家中亲眷的身份用以交换，”晏晚看着那面上卧着的荷包蛋，慢慢道：“她有个亲妹妹，因着某些缘故，早年夭亡之后一直没有上报。年纪算下来，与我差不多大。”
“她的意思是，让你披了这层皮，以王家的身份去觅一个自由身？”
“当初皇贵妃没有考虑婚娶的事儿，只是想着帮我找个离开宫廷的法子，”晏晚叹了口气，无奈道：“可……”
“这办法虽好，但有一点，”沈落如露出会意的眼神，一面用瓷勺帮她跳出那赤红中流着澄油的蛋黄，沉声道：“你当初被王大人领去金陵太常寺的时候，便是以金陵王家外姓小姐的身份，此事就算办的到，日后成婚之际，你按着礼数，也应该去喜宴上敬那张公子一杯酒——”
如何□□？
“那都好办，我提前半年……说自己要去华山闭关炼丹都行，”晏晚低头吃了口面，意识到了什么，又把旧话打断道：“我还没想着要嫁他呢。”
“嗯？”沈落如哭笑不得道：“你不嫁他，又嫁谁呢？”
“你怎么急这些事儿起来了？”晏晚一口咬破那柔嫩的蛋黄，不以为意地含糊道：“还要再处两年……”
“你等得了，可张公子家里可等不了啦，”沈落如状似不经意道：“这张家父母，可是连媒人都问过好几个了。”
晏晚当即愣住，不顾那蛋黄汩汩的淌到葱花上，皱眉道：“不是说命犯日刃么？”
“这事是胡诌而来的，你也知道，”沈落如伸手给她递上了瓷勺，慢悠悠道：“我知道那后生喜欢你之后，便私下留意着，谁知人家又去四处寻人算了八字，一查压根没那回事。”
仔细一想，确实也是。
张居正中了状元的消息传回乡里，必然会有不少人家巴结，张家父母动了心也正常不过。
眼见晏晚连夜宵都没心情吃了，沈落如愈发心情好了起来，笑吟吟道：“且不说婚嫁的事，你可愿意别家小姐离他近些？”
“若是他娶了别家姑娘，别说牵牵小手，过个两年抱个孩子出来都——”
“不……”晏晚下意识地否定道，话一说出口，却又意识到自己表了态，仓皇地放下筷子道：“我是说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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