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昌卫，是云南永昌的边防之将，氅下有约莫五千余兵士。
然而晏晚千里迢迢过去找他的时候，老爷子并不在他应该在的地方。
“这位小姐，是上头派下来的特使？”衙门老爷见了她亮出来的牙牌，忙不迭拱手道：“有失远迎，得罪得罪……”
“杨慎在哪？”晏晚没有客套的心思，开门见山道：“我是来找他的。”
县太爷摸了摸胡子，露出为难的神色：“他在……泡温泉。”
晏晚愣了几秒。
这跟她设想的不太一样啊。
按理说，首辅国相之子，被陛下如丧家犬一般逐出京城，怎么说也起码过的穷困潦倒啊。
看来当地人似乎……还挺照顾这位老先生的？
不过被放逐几十年，就算没有坐牢，不得志的抑郁感肯定还是有的。
等杨老爷子得了消息，慢条斯理换了衣服找上门来的时候，晏晚普洱茶都喝了两壶了。
眼前的老人，虽然鬓发全白，但是精神矍铄，长眉斜飞入鬓，狭长的眼眸如鹰隼一般锐利。
若他还在盛年，恐怕单是气场都可以镇住一大片人吧。
晏晚飞快地下了座位，稳稳当当朝他行了个礼，倒不是说她糊涂了到底谁官位高，纯粹是哄哄这老人家。
“杨先生，我来接您回去了。”
身前的老爷子冷哼了一声，半天没有说话。
……这么难缠？
晏晚抬眼看了他一眼，又低头无奈道：“要不咱们坐下来慢慢讲？”
“晏大人……”县太爷凑到她的身后，小声道：“这老头儿耳朵背，又懒得读人唇语，您得大点声。”
合着是压根没听见她在说什么？？
晏晚叹了口气，找小厮要了纸笔，索性拉着这老爷子在旁边坐下。
笔纸一递上来，晏晚执了毛笔，用小楷写道：『皇上派我来接您回去。』
老爷子沉默了两秒，不屑道：“你是什么人？”
『正四品太常寺少卿』
“怎么，如今女流都可以为官了？”杨老爷子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，反问道：“我凭什么回去？”
晏晚知道自己这身份不够有说服力，低头三言两语把要害的事都说清楚了。
本身请这老爷子回去，就是为了拯救家国，守住大同一带，现在朝中将兵短缺，一时抓壮丁入伍还可能激发民愤，朝中那帮只知道搬弄权谋的臣子没几个能派上用场的。
老爷子看她把一长串写完，冷静的思考了两秒：“不去。”
嗯，徐大人果然事事都想的通透。如果朝廷派人过来宣旨，绝对没办法把这尊大佛请回庙里去。
晏晚琢磨了两秒，又写道：『您不想与黄夫人相聚么？』
还没等老头儿变了脸色，她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，上面织功严谨，绣的确实两只交颈的鸳鸯。
上面还用簪花小楷刺绣了两行字。
‘老来多健忘，唯不忘相思。’
其实从前于睿师父不是没教过她，这人一旦老了，脾气就跟小孩儿一样倔，而且都吃软不吃硬。
这个时候谈什么家国情怀，提些凛然大义的东西，反而还没有什么效果。
杨慎被拘在这小地方里，去哪儿都被巡抚派人盯着，生怕触怒了千里之外的皇上，哪儿有什么自由可谈？
老头儿接过那几乎快忘了模样的帕子，怔怔的看了两眼，飞快地把它收回了怀里，果断道：“不去。”
晏晚沉默了两秒钟。
要冷静，不许掀桌子。
“您请回吧，我一介老朽，哪里还能为朝廷效力，”老头抬起头来，摸了把胡子，平静道：“不必多言了。”
晏晚咬了咬唇，最后在案上写了一行字。
『您可知道，当初‘大议礼’之事，您是代人受过？』
杨慎原本还情绪平静，看到这一行字的时候，突然就猛地抬起头来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，声音骤然冰冷下来：“……你说什么？”
晏晚意识到自己找对了突破口，运笔如飞的写道：『您如今还觉得，当初的大议礼，议的真是礼制吗？』
到底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人，恐怕他现在依旧执拗的认为那皇帝是个违礼乱法的人。
杨慎像是被迎面浇了一盆凉水，愣是两眼发直的看着那张纸，下一刻双手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。
“怎么可能……怎么可能……”他喃喃道：“难道说……”
『您的父亲与陛下，争夺的，从来都不是礼制，』晏晚屏息凝神，精准的写下最后一句——
『而是权力的执掌权。』
杨廷和作为三朝老相，原本只是想把这少年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中，让天下都对他听命奉行。
但是朱厚熜，在进宫的第一时刻，就选择了拒绝。
不让他从正门入宫，他拒绝做皇帝；
不让他拥有自由，他拒绝与任何人沟通；
就算到了最后，杨慎带着两百余名文官在左顺门外怮哭流涕，都被这十五岁的皇帝冷着脸赐了一顿板子。
杨慎的手抖得越来越剧烈，渐渐连声音都哽咽起来。
是啊，他哪里揣测到了父亲放手的原因，倘若再活的明白一点，也不至于窘迫困苦的白活这三十年。
晏晚看着这老人涕泪纵横，掏出帕子为他轻轻擦了下，又抬笔写道：“与您的妻儿于京城相会，可好？”
圣上的御使，估摸着还有一个月才会到，刚好让他把这边的大小事务交接个干净。
给他一点时间，这老人会自己想明白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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